骨罗烟 - 第1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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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
    如若,明日裹在白布中的人是那个人呢?
    念青哑着,心中沉了一股气。
    吞咽刺骨,眼中不知何时泛了酸。周围就是她想过千百遍的人间,残烛红灯,凄凄暮暮。她原想人世的热闹,却从未思及过冷暖。
    长者说,人是最险恶之物。
    七情六欲,贪念嗔痴。
    念青想这些与她何干。她不过是山林中的小兽,来去自如,没有什么能困得住她。
    只要不死,她便尽可以修炼得道升天。
    红尘不过一梦,她却陷进了这梦里。
    尔尔不过遐想,金钱铜臭,肉身贱骨。
    回想起那日骨罗烟对她讲,来日再见她时必少些胭脂气。
    骨罗烟还笑。
    念青想不透那日骨罗烟是如何走的。笑得那么悲凉,却还要顾及自己,叫自己宽心。
    白日不见多少人烟,街景繁华,入目则是一片荒芜。
    那一夜她是如何过的?
    念青吐出口浊气,尔尔不过遐想,便叫她心肠寸断。
    这是怎么了……
    道不明又理不清。
    念青嗅着空气中若有若离的异香,往前去,那是她的气息。
    她最是烦厌独属于妖类的腥恶狡诈,如此入世,没曾想人间也是如此,且而更甚。
    眼前已到骨罗烟居住的小楼。
    院中落了些秋意。
    风声瑟瑟,凄凄扫起满院枯黄。
    念青站在栏杆下,立在老树前,抬头望,再未走一步。
    念青有些怕,更是不知自己有何理由出现在这里。
    屋中婢子推门而出,见了庭院中的念青惊呼出声。问她也不答,只如一尊默像静守。
    来去几回,终是向屋中人禀告去,再推门,搀着骨姬慢步而来。
    骨罗烟看到了念青,隔着围栏先出声喊她:“念青。”
    随后眼睛里有了笑颜:“既来了,怎么不进屋?”
    念青仍然看着骨罗烟,没有言语。
    骨罗烟又唤她:“念青?”
    念青见她遣了身边的婢子,又是一副调笑慵懒的模样,倚在栏上,无奈地说:“这下可以讲了吧。”
    “找我何事?”
    “疼吗?”念青说。
    骨罗烟顿了一下,有片刻失神。随即又流露出笑意:“你说什么呢。”
    念青又问了一遍:“疼吗?”
    “云里雾里的……你说明白些。”
    “我问李十三了……”
    “好一个良宵佳酿。”念青冷着声音说。
    “哦,你说那日。”骨罗烟站直身,漫不经心地还是在笑:“我饮了好酒,做了美梦,可不就是一夜良宵。”
    “你还在瞒我。”念青讥讽地看她,面上终于有了情绪。
    她哽了话,黯淡了神情,眼中失了焦。
    “如此,确是我逾越了。给大人赔个不是,小的就先退下了。”念青躬身朝骨罗烟行礼,转身就要离去。
    她向院外走去,好像见了一片荒川。
    只剩孤怜作伴。
    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的笑声,骨罗烟的声音有些远了,调笑着说道:“一个杂役知道些什么,他说的你便信了?”
    念青停了步子,转身看她,“那我问你,疼吗?”
    骨罗烟看着念青笑,大袖下的指甲狠狠扣进了肉里。她握紧拳,借由华服的遮掩,散漫地答:“何来疼之一说?”
    念青冷笑,随即向骨罗烟点头,再没有看她:“好,我知了了。”念青回身,一步步走出了院门。
    骨罗烟盯着念青的背影,直到再也看不见。骨罗烟抿唇,喃喃道:“今年秋雨来迟了。”
    墙角偷听的婢子退去,她仍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。
    有些冷了,满目的荒凉。
    终于转身往屋中走,手指扶住门框的时候有些颤。
    满掌心的甲痕,现出一列列污紫。
    她回身最后看了一眼庭院,无声地张口,默念出一字。
    “疼”。
    落回到脸上,是一个润湿了眼睛的笑容。
    骨罗烟往小桌边靠去。秋娘候在旁边,适时捧上了手炉。
    秋娘出声:“姑娘切莫伤了身子。”
    她的手抚上了骨罗烟的肩膀,心疼道:“待秋雨过后就好了。”
    “待秋雨过后就好了……”骨罗烟重复了一遍,她抓住秋娘搭在她肩上的手,突然又笑了,笑得悲凉:“你说她会不会怪我?”
    秋娘看向瓷瓶中的红叶花,拇指在骨罗烟的手背上一点,另一只手贴上了骨罗烟的额头: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姑娘是病了,开始胡言乱语了。”
    秋娘示意骨罗烟去看手炉边的一封手信。
    骨罗烟展开信,信上只有一行墨字:
    “老鸨即刻起身明宫”。
    骨罗烟怔了一瞬,回头看秋娘。秋娘默然不语。
    她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情,随即打开了手炉顶,将信纸放入了燃烧的炭块里。
    屋外响起一声闷雷,秋雨将至。
    ·
    马车驶过宫门,穿梭于暮色雨幕中。
    它径直行驶过大道,也不顾宫中禁止车马通行的禁令,无人拦截,一路畅通。最后拐过暗道,抵达一座宫殿的侧门。
    侍女撑伞,武士簇拥左右。马车中的人踩着车夫的脊背落了地。
    打理过的发髻上盘着银蛇,高大的身子却拖着裙摆。白煞的一张脸上挂着诡异的红唇,她舞开一把折扇,掩住了面容,剜眼身侧撑伞的侍女,叫她只能拼命踮脚又高举手中的伞,才能堪堪将女人的身形遮住。
    女人不再看,摇曳着身子往殿中走去。
    殿中只点着一盏孤灯,帝王高坐殿中,独自斟着酒。头顶梁上雕刻着十八罗刹鬼面凶神恶煞,贾元阴郁地盯着来者,摆手退去了殿中杂人。
    他顿了酒杯,沉声道:“足千娇,你可知今日朕为何召你?”
    女人朝贾元行屈膝礼,收了折扇:“微臣当然知道。这不是就来给陛下请罪了么。”
    “你好大的胆子!那可是当朝太子!”贾元怒不可赦,将桌上的酒器摔了一地。
    “陛下,此事错在微臣,但要怪,也只怪微臣……中了小人的计。”老鸨眸中涌现出杀意来。
    “谁?”
    “还能有谁,不过就是微臣那红馆中的下贱玩意。”她抬眼去看上首的皇帝,又勾起了笑:“想必陛下也听过她,红馆魁首——骨罗烟。”
    “不过一只臭鼠,得了一点甜头就妄想着如日中天。还使得一个借刀杀人的戏法,想的是看陛下与微臣决裂之策呢。”
    老鸨哧哧笑起来,笑声渗人得厉害。
    “足千娇!吾儿已亡,朕年事已高,你知我只他一独子!”贾元站起来,撑着桌角,口中咳出一团污血。“朕不管你如何原因,既杀太子,便用命偿!”他说着就要喊来武卫,拖老鸨下去行刑。
    “陛下。”足千娇站直身体,后仰头现出了脖颈间的那道缝隙:“你真当忘记了自己的位置?”
    “微臣来,就是给陛下指条出路的。”
    “若您执意如此,微臣屠宫也不是不可。”
    她的头扭转了半圈,又回归到正常的表情来,这一次却提起裙摆往殿前台阶上走。怪异的声音搭配着惊悚的面容,足千娇在贾元面前停下来,用折扇托住了贾元的脑袋:“事已至此,难道陛下就没做过长生梦么?”
    贾元愤恨地看着她,终不再发作,反问道:“何意?”
    足千娇高大的身躯弯下来,她的脸现在帝王眼前两寸处:“微臣要陛下万岁万万岁,永保岁月,永守人间。”
    “陛下就等着微臣的寿金丹吧。”足千娇拂过贾元的脸,眼睛突然现出狰狞:
    “至于那骨罗烟,就交给微臣来处置吧。”
    她用折扇轻拍着贾元的脸:“请陛下记好自己的位置,莫再逾矩。”
    “微臣告退。”
    第13章
    檐下雨声簌簌。
    黑天寂静,不见星月。
    骨罗烟站在雨中,注视着敞开的门廊。
    秋娘为她撑伞,一言不语。屋中灯火通明,门廊边放了一个囚了雀鸟的笼子。
    天寒,两人却未进屋,伴雨声踩了一脚泥泞,单看着那笼中鸟儿尚且富有生机,偶尔啄一把稻谷。
    桌上的红叶花在烛光下映出血红的色。
    秋娘为骨罗烟捻盖肩上的披风,又回头望向树下酒棚中的暗角。
    两个服侍在骨罗烟身旁的婢女被绑了身,嘴里塞了布,动弹不得,只能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。
    其余的婢女守在酒棚周围,手中点着灯,警惕着四周。
    院中的桃树谢了花枝,仍旧枝繁叶茂。
    一阵风过,雨落后的寒意动了桃树的枝桠,屋中烛火跳动了一瞬,下一刻笼中雀鸟现出惨叫。胸羽被血染红,它扑腾着翅膀,很快就没了生息。
    秋娘叹了口气,不忍再去看门廊边刚刚逝去的生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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